01
芷清最喜欢的休息日安排是和清泉待在一起，有时在流石，有时在苍南，有时两人恰好都放小长假，就在网上搜索旅游攻略，挑个中意的地方一起去。如果清泉出任务或忙着训练无法碰面，芷清就带点小礼物放在清泉桌上，譬如零食饰品衣服彩妆，清泉也会在出门前把想送芷清的小物什留在桌上，让她一并取走，颇有礼尚往来的意味。
“是芷清啊，来找清泉玩吗？”大松和蔼笑道。
芷清点头致意:“顺便和您道谢，您赠的低阶流石甲用起来很顺手。”
“哈哈哈，不用这么客气，看你们用得顺手我也开心。等你当上一级执行者，可以把低阶的拿给我加固一下，届时你要面对的敌人更危险，保命手段越多越好。”
芷清笑道:“馆长这是设置奖项激励我努力修炼吗？”
“哪里的话，人活一世开心最重要，年轻人别给自己太大压力，修炼之事顺其自然便好。你不是要找清泉吗，花间会馆的妖精送了她一棵红山茶花树苗，她在跨院忙活着种树呢。”
跨院内，清泉正和明月争论，争论话题是树该种在哪里。
明月道:“这树苗现在还不到你膝盖高，寻个大花盆先安置着就好呀，山茶长得很慢，几十年内一个花盆还是够放的。”
清泉反对:“那百年之后呢，等它大了再挖出来移植吗？万一它根系承受不住环境变化怎么办？”
“你想那么久远做什么，真有意外让小玉帮个忙不就好了。”
清泉抱臂道:“这不是作弊吗？”
明月也抱臂:“这叫因势利导。”
清泉哼了一声:“这叫投机取巧！”
明月看到芷清宛如看到救命稻草:“芷清你快劝劝她，她偏要在跨院挖个花圃种树，太奢侈了。”
清泉一巴掌扇在明月后脑勺:“是呢，一个花圃而已，从回廊走过来不注意都看不到，在跨院里占地面积可太大了，把师兄心疼坏了呢。”
芷清当然是支持清泉的，单手叉腰道:“哪里奢侈，明月兄不觉得跨院色彩有些单调吗，有了花圃以后不仅能种树，旁边还可以栽花，等到花季绚丽多姿一大片，多漂亮啊。”
明月叹口气揉揉眉心:“行行行，挖就是了，我去搬砖。”
芷清有些疑惑:“我一个土系在这里，你还要搬什么砖？”说完抬手升起四道矮石墙，再一挥手召来松软泥土填充花圃。
清泉开心得眼睛发亮:“芷清的能力好方便，土系好厉害！”
芷清得意道:“那当然，我替那些看不起土系的人感到可悲。”
小树苗种下，花圃将它的高度抬起，刚好到三人的胸口位置，芷清看着树枝上的花骨朵道:“很快就开花了吧。”
清泉摇摇头:“山茶打朵的时间很长，现在才立秋，等盛开要11月呢，况且树龄尚小，近几年开得肯定比较收敛。”
明月道:“想看花的话喊小玉过来不就…哎呦！”
清泉赏了他一个爆栗:“师兄要是敢给花催长，我就趁你睡觉把你头发剃光，反正我不介意一个和尚跟我一起站在师父身边。”
明月无奈:“芷清你得小心点啊，你清泉姐脾气可暴，哪天拳头落你身上。”
清泉笑道:“嚯，少来挑拨离间，你跟芷清能一样吗？”
芷清回道:“清泉姐打谁一定有她的道理。”
明月哈哈大笑:“你们聊，我练剑去，芷清晚上一起吃饭吗？”
芷清挽过清泉手臂:“吃的，我后天早上才回。”
晚饭后清泉削了个当天摘的梨子，切块装盘和芷清分着吃，芷清诧异:“你怎么把梨子分着吃？多不吉利。”
清泉笑她迷信:“这是人类的说法，关我们妖精什么事？况且这是同一个梨，吃到我们两个的肚子里，不也约等于没分开？”
“你这理由太牵强了。”
“好啦，张嘴，尝尝今年的梨味道怎么样。”
梨子被清泉切成小方块，刚好能一口含住，芷清吃着梨块，点点头道:“好吃，甜甜的。”
清泉有一对梨涡，浅浅的缀在唇角很好看，平时看不见，吃东西和笑的时候才显现出来，芷清看着那对梨涡随着清泉的咀嚼动作浮动，忍不住凑过去把她按在圆椅里深吻。清泉低头刷手机被突如其来的吻惊了一惊，唔了一声好久才回神，双臂环住芷清的脖子回吻，唇舌缠绵间，清泉口中的果肉尽数被卷走。
“干嘛呀，吃东西呢。”一吻毕，清泉呼吸有些乱，轻轻蹭了蹭芷清的鼻子。
芷清在她鼻尖啄了一口:“没人规定吃东西不能接吻。”
“那也不能抢我嘴里的梨吃，盘子里又不是没有。”
芷清脸皮厚，情话张口就来:“清泉姐喂的更好吃。”
清泉拧拧她腮帮:“谁发明的这种喂法？”
芷清不以为耻:“自然是我。”
此人和她耍无赖时如同狗皮膏药，为了达到目的什么礼义廉耻都抛在脑后，脸不红心不跳为所欲为，清泉拿她没办法，想想闹得也不过分，就随她去了。
不赞成修花圃的是明月，第二年春拿着一包月见草种子，支支吾吾问清泉能不能拨块地给他种花的也是明月。清泉一边冷嘲热讽一边给明月划了块地，叮嘱他定期修剪花枝:“月见草繁衍速度很快，要是泛滥过度跟我的树抢养分，看我怎么收拾你。”
明月点头如捣蒜。
山茶花凋零时是4月，刚好是月见草开花的时节，明月骄傲道你看我的花密密麻麻粉白一片，不比你那稀疏的红山茶好看，被芷清数落不要打压一棵未成年树的自尊心。
02
腊月廿八，流石的雪下得纷纷扬扬，八年时光如白驹过隙，昔日的小树苗枝叶繁茂许多，堪堪高过清泉头顶，嫣红的山茶花瓣镀上薄薄一层雪晶，风一吹扑簌扑簌飘落玉屑。
传送阵声音响过，大松在雪中回头，池年和甲乙芷清丁拎着大包小包年货从传送门走出。
“年关事务处理完了，今年除夕我带他们来流石过，你没意见吧？”池年笑着看向大松。
大松笑得爽朗，因为断臂落空的那只袖子和他黑白交错的发辫一齐随风飘荡:“怎么会有意见，开心还来不及，待到正月十五都绰绰有余。”
池年让徒弟把年货拿去明王殿，与大松并排走着:“那感情好，让明月清泉跟他们四个一起去看灯会。”
大松饶有兴趣道:“老池不是不喜欢人类的东西吗？”
“还不是芷清老在我耳边唠叨，让我要学会欣赏人类的长处，前两天更好笑，逼我学网购，说什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，真是为了给我灌输新思想无法无天了。”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”
明月清泉在练武场对决，刀光剑影间两人身形快如箭矢，打得热火朝天谁也没落下风。芷清抱着热水袋等清泉，她一身月白色交领长袄配淡紫百迭裙，衣领袖口和下摆滚了一圈雪白绒边，脖子围着清泉给她织的驼色围巾。她和清泉在一起的事谁也没瞒，的确也没什么好遮掩的，没一会流石的妖精就过来起哄。
“清泉姐别打啦，你对象等你等得花都谢啦！”
四周爆发出一波哄笑，当然不是恶意嘲讽，只是单纯的祝福期待，用人类神秘组织同人女的话来说，大家嗑到了。
明月扑哧一笑，横过剑挡下清泉劈来的刀刃:“好了师妹，今日就先到这吧，别让新娘子等急了哈哈哈哈…”
清泉本来耳根就有点红，明月此话激得她整张脸染上红晕:“你晚上最好睁着眼睡觉！”
“清泉姐是不是脸红了…”
“是啊是啊跟煮熟的虾似的。”
“噢噢过去找芷清了。”
“哇啊啊啊牵手了牵手了你们看，十指紧扣啊啊啊啊啊啊！”
“芷清帮清泉姐理碎发诶，两个人靠得好近啊。”
小玉直接站起来朝两人方向高喊一声:“芷清清泉你们俩快亲一个——！”
人群又一阵爆笑，清泉感觉脸烫得比发高烧还厉害，芷清笑了笑把她拉到怀里，让她把脸埋进自己肩窝，不远处妖精们不出意外再次炸锅，闻声而来的大松也跟着笑，道年轻人血气方刚就是好，池年在他身后单手捂脸不忍直视。
几人临时来访，流石后厨来不及做午饭，清泉就去人类集市找了家淮扬菜打包，八个人围着圆桌一起吃。
“味道很好啊，你去哪买的？”乙往嘴里塞了块桂花糯米藕。
清泉给芷清夹了一块水晶肴肉:“我没记地址诶，就刚好走到那条街看他门面装修挺好的，进去大概扫一眼觉得菜不错就买了。”
明月正帮大松把蟹粉狮子头分成小块:“可惜了，我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淮扬菜，要是有地址下回还能去买。”
池年刚吃完一碗烫干丝:“淮扬菜不是哪儿都有开么，随便找一家买不就行。”
芷清反驳:“每家口味都有偏差，师父不觉得这家很特别吗？我看你今天吃的比平时多呢。”
甲乙丁不敢笑，大松明月清泉直接笑出声，池年黑着脸夹了一筷子软兜鳝鱼:“吃饭吃饭吃饭。”
夜里刮起大风，风雪把山茶树枝头盛开的花打落许多，山茶花凋落时姿态总是完整的，不像旁的花树一地稀碎的花瓣。很快花圃间和周围地面被掉落的山茶花铺满，枝头幸存的寥寥无几，清泉心疼得紧，趁雪还没覆没落花手忙脚乱将没有明显瑕疵的捡起放进竹篓，芷清在她身旁帮忙打伞。
清泉沮丧道:“今年雪怎么这么大…”
芷清拍拍她的背安抚:“没关系，你看树上还有很多花苞，等雪融化会重新开一批的。”
落花被清泉压平，铺在石板上托火系同僚将它们烘干，干花有一股淡淡的薄脆饼干香味，清泉将它们一片片摞好放入木匣，看书时取出一片当书签用。
“你看我在云贵拍的一棵山茶花树，照料树的老人说它已经500多岁。”清泉打开手机相册给芷清看，照片里是一棵高大挺拔的红山茶花树，树冠硕大遮蔽一方天地，形态和榕城会馆的老香樟树相近。
芷清喝了口热牛奶:“很漂亮，你的树将来一定比它还漂亮。”
“那当然啦，”清泉笑得开心，“也不看是谁在照顾，我算了一下，大概一百年后我的树会高过流石会馆的屋顶，再过两三百年树冠位置拔高，慢慢延伸成一个椭圆形的大球，到时候我挑根树枝绑个秋千，你推我荡千秋玩。”
芷清抱着清泉的肩，闭眼和她额头相抵:“好啊，你玩够了换我坐上去，你也去后面推我。”
清泉回抱住芷清，轻轻吻了吻她的唇:“我们那时候应该收徒了吧，我们的徒弟也可以玩这个秋千，想想就好期待。”
“那师父和大松馆长辈分就加了，和无限大人一样做上太师父了。”
“多热闹呀，有人加入我们这个八人大家庭。”
次年春某天，明月来苍南会馆交接任务，将一封手信带给芷清，芷清暗道休息日不就能见面，神神秘秘什么呢，一边想一边笑着拆开信封，里面是一枝新剪下的山茶花，是初开的模样，回去插在花瓶里可以开很多天，娇艳欲滴宛如红宝石雕琢的工艺品。信封里还有一页信笺，只用深蓝色珠光墨水寥寥写了一行字，墨迹被山茶枝液晕染得漫开一小片星河。
“芷清卿卿，见花如晤。”
03
大家都在期盼次年除夕，指望还能一起过年，流石遇袭将所有人的美好幻想打得粉碎。
无一生还。
尘埃落定后陆续有流石妖精的旧友前去为他们收拾遗物，芷清也去了，把清泉喜欢的摆件衣物等带走保管，并拜托一位木系朋友把清泉的山茶花树移植到自己院中。花圃里只余下一片红白交错的忧伤，来年春也没有人会种下新的月见草，这个跨院彻底失去了色彩。
芷清的状态实在太过于平静，池年等人担心她是悲伤过度，时不时注意她怕她想不开，芷清感受到他们的关怀，苦笑道真的不用担心，她已经调理好了。直到几个月后一次任务结束，有位执行者热情难却要请他们吃饭，在此之前芷清进食感觉味同嚼蜡，饭桌上麻木塞了几口菜突然泪水汹涌滑落，放下筷子捂住脸呜咽起来。甲乙丁围过去安慰她。请客的执行者不明所以，紧张得冒冷汗，池年叹了口气道:“不是你的问题，这家淮扬菜是清泉以前聚餐时候买给我们吃的，当时不知道店铺名字，芷清一直在找这家店，每次路过卖淮扬菜的都要尝一尝。”
芷清的情绪没有崩溃太久，很快就调整好:“抱歉，我已经没事了，大家继续吃。”说完吸着鼻子继续进食，看上去似乎胃口好一些了。
当晚芷清在房间哭得很凶，咬着被子把呜咽全咽进肚子，好像当初吃下清泉切的梨子一样。
清泉你真的很没心没肺，说了让你避谶你不听，现在好了留我孑然一身在世上，你开心了吧。
暮春初夏，芷清剪下树枝上最后一朵红山茶，压平烘干放入浅圆模具内，封上人类研制的滴胶，大概五天左右滴胶凝固定型，芷清小心翼翼把滴胶花片剥离出来，干花在清莹剔透的滴胶内获得永生。
此后每年落花时节，芷清都耐心等待花落得剩下最后一朵，再剪下来做成滴胶花片。一开始这些小东西只占据她抽屉的一角，后来数量增长，芷清不得不专门拿个小铁盒保存它们，以免氧化。
一百年后，芷清当上一级执行者，有了自己的住所，她特意挑了个带大院子的房子，将山茶花树移植到院子正中心，彼时山茶树冠和芷清住所的屋檐一样高。她收集的滴胶花片溢出铁盒，盖子合不上，芷清把它们串成许多串，和清泉送她的小铃铛一起做成风铃挂在窗前。
芷清的乾坤袋里一直放着大松赠她的低阶流石甲，它很好用，过了一百年与其他锁御系研制的新法宝相比，性能依旧卓绝，只是曾经说要帮她加固的长辈不在了。
山茶树下是芷清给清泉立的衣冠冢，芷清经常在冢前摆上清泉爱吃的点心，放一天再自己吃掉。人类拜神后会吃掉撤下来的贡品以此获得神明祝福，清泉不是神，芷清也不是人类，她单纯认为如果人类传说里的鬼魂真的存在，那清泉肯定吃过这些糕点了，她自己再吃下去，就能在某个意义上短暂的感知到亡妻的存在。
山茶花树浓荫蔽日，芷清把摇椅搬到树荫处看书，清风徐来将树叶带得沙沙作响，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书页上撒下许多淡黄色的光斑，芷清想到清泉鹅黄色的头发，轻轻一笑问道，清泉姐，我给你念话本好不好？也不管有没有回应，就照着手上的书念起来。
有时她会梦到清泉，梦里清泉站在逆光的方向，扶光从后往前为她罩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光晖。清泉笑得温柔，唇角那对梨涡甜得像秋收的新果。
“芷清，谢谢你照顾我的树，你要好好吃饭，好好生活，我不在你身边时不许亏待自己，知道吗？”
芷清靠在清泉肩头，轻轻应了声好，两个人絮絮叨叨聊了很多。
“清泉姐，”芷清突然抬头看她，“我的梦要醒了。”
清泉依旧笑得明媚:“不要紧，我们下个梦境再相见。”
芷清收徒时三百多岁，小姑娘御灵系为土，生灵系为回复，芷清很满意她的属性。拜师仪式在院子里进行，是个下雪的日子，同样三百多岁的山茶花树如清泉曾经预判的一样高耸入云，树冠繁茂成一个巨大的偏椭圆形的球体，盛放的红色山茶花像天边的火烧云一样绚丽，在天地皆白的冬日十分惹人注目。
芷清掸去衣冠冢上的落花与覆雪，向徒弟介绍道:“这是你师娘，她是个温柔可靠的人，双刀用得很厉害。”
小徒弟和衣冠冢行过礼，拉着芷清的衣角问:“师娘和师父谁更大呀？”
芷清摸摸她的头:“师娘更大哦，师娘聚灵比师父早一些。”
小徒弟想问师娘为什么不在了，担心戳到师父的伤心事，犹犹豫豫绞着手指，芷清倒是主动提了:“你师娘已经走了三百二十七年，牺牲在一场武装袭击中，她太强了，短时间内扭转战局，幕后黑手亲自下场杀害了她。”
小徒弟气鼓鼓的:“那幕后黑手抓到了吗？”
“当然，会馆的办事效率很高，他受到了应有的惩罚，”芷清眼底晦暗，“但他害死的人永远都回不来了。”
“师父院子里这棵树很漂亮呢，我从没见过这么壮观的山茶花树！”小徒弟主动转移话题。
芷清笑道:“这是你师娘以前种的，她要是听到一定很开心。清泉，我们的徒弟夸你的树很漂亮呢。”
院子里有轻风拂过，绑在树枝下的秋千轻轻晃了晃，或许是清泉在荡秋千玩，笑着看过来了罢。
亡妻如同涓涓细流汇入芷清的生命长河，而她的名字又好巧不巧唤作清泉。
–end.